時間漫漫,如果終有被遺忘覆蓋的記憶,
那麼「小美冰淇淋西餐廳」應該是腦海中最讓我難以忘懷,童年最美好的記憶之一。

昏黃的燈光,背心筆挺的服務生,
拿著粉紅布巾高高遮著牛頭鐵盤上吱吱作響的油光跳躍,和妹妹們對著各自興奮的笑臉捉迷藏,
好像沒有吃不完的顧慮,怎麼會!
黑胡椒口味,蘑菇口味,那可不是小孩的選擇,
最好是擠上一大團腥紅的蕃茄醬,
一刀一口肉,總是這麼被要求,
也沒有幾分熟見不見血的選擇題,
在鐵盤上總是赤香嫩熟的,都叫菲力牛排。

味道好嗎?
這是當然,那真是我吃過最好吃的牛排了!

我還記得媽媽會耳提面命,牛排吃不完沒關係,但是鐵盤上時而半生不熟的玉米紅蘿蔔和綠蔬菜一定要吃光,
我還記得爸爸在大家吃冰淇淋時忽然大驚失色,說皮夾忘了帶,姐妹三人頓時惶惶憂心,然後爸爸大笑!
那真是我吃過最好吃的牛排了,我萬分確定。

這份確定一直延續到我離家,甚至在成年遍嚐所謂美食後,
偶爾,某種情境下會想起這年少時美好的滋味,
雖然早就過時,
能夠走進的店家越來越簡陋,早就不再是隆重的西餐廳,
每次都失望喊著:「不是這個味道!不夠好吃!」,
嚷嚷了幾年,總算放棄了,
然後結論:「因為不是小美冰淇淋西餐廳!」。



「香蕉船」也是,
山葉鋼琴音樂教室就在小美冰淇淋西餐廳隔壁,
還記得偶爾下課後,像是出來約會的爸媽一起來接我下課,
三個人會臨時起意走進西餐廳,點一客香蕉船,
香蕉長長剖半,夾著三球香草冰淇淋,上頭灑滿巧克力糖米,還有一把小傘,
我總是被叮嚀:「不要吃太快,冰淇淋要含在嘴裡溫熱了才能吞下。」,
爸媽的兩雙眼睛會盯著我,絮絮叨叨重複著囑咐,
我帶著受寵老大的神氣,享受完全屬於我的「香蕉船」,雖然我老是吃不完!
後來想想,這是我和爸媽的單獨約會,兩個小妹妹在家中何其羨慕!

只是奇怪的是,長大後再吃的「香蕉船」,
也總不如童年在小美冰淇淋西餐廳所印象中的那麼精緻,
最後還是再唏噓:「因為不是小美冰淇淋西餐廳!」。



那一年在沖繩「島風」傳統料理餐廳,點了有名的石垣牛排,
當牛頭鐵盤吱吱作響上桌時,兩個女兒照著爸爸的指示拿起紙巾擋著噴油四濺,好不興奮,
我忙著阻止三歲多的小女兒想碰觸炙燙牛頭的好奇,
不知道為什麼,這個樸實無華的店家燈光昏黃的讓我有種似曾相似的熟悉感,
雙手張羅著兩個女兒的餐點,嘴裡同時咀嚼另一半切好送入口的石垣牛排,
忍不住興奮地轉頭:「這就是小美冰淇淋西餐廳的味道!!!」,
莫名的胸口漲起好滿的激動,
我終於知道,其實我根本忘了童年時小美冰淇淋西餐廳的牛排是甚麼滋味了,
尋尋覓覓的,只是「家人在一起的味道」,
對面是我的兩個孩子,旁邊是我的丈夫,
薄薄又煎得赤香美味得讓人難以忘懷的牛排滋味,我找到了!

心滿意足。

然後望著兩個孩子,七嘴八舌問著她們眼中甚麼都知道的爸爸,
為什麼會有這種牛頭盤子,為什麼牛排要放在這種熱呼呼的鐵盤裡,
牛排是煎熟了才放到鐵盤中,還是一開始就放在鐵盤入烤爐?

我的兩個寶貝,
再過幾個十年,妳們會像媽媽一樣開始追尋:「記憶中曾經吃過最好吃的鐵板牛排」嗎?
是不是會在各自擁有家庭後,
也恍然大悟,原來家人才是童年最美好滋味的關鍵調味!

然後感謝,這一路成長所擁有,與家人互動的所有記憶,
這樣的美好滋味,是爸爸媽媽想給妳們,最多的祝福。:)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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